三国论,苏辙。
天下皆怯而独勇,则勇者胜。
皆暗而独智,则智者胜。
勇而遇勇,则勇者不足恃也。
智而遇智,则智者不足恃也。
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,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。
盖尝闻之,古者英雄之君,其遇智勇也,以不智不勇,而后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。
悲夫!
世之英雄,其处于世,亦有幸不幸邪?
汉高祖、唐太宗,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。
曹公、孙、刘,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。
以智攻智,以勇击勇,此譬如两虎相捽,齿牙气力,无以相胜,其势足以相扰,而不足以相毙。
当此之时,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。
昔者项籍以百战百胜之威,而执诸侯之柄,咄嗟叱咤,奋其暴怒,西向以逆高祖,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。
天下之人,以为遂无汉矣。
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,横塞其冲,徘徊而不得进。
其顽钝椎鲁,足以为笑于天下,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,此其故何也?
夫人之勇力,用而不已,则必有所耗竭。
而其智虑久而无成,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。
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,而我闭门而拒之,使之失其所求,逡巡求去而不能去,而项籍固已惫矣。
今夫曹公、孙权、刘备,此三人者,皆知以其才相取,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。
世之言者曰:孙不如曹,而刘不如孙。
刘备唯智短而勇不足,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,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,则亦已惑矣。
盖刘备之才,近似于高祖,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。
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,其道有三焉耳:先据势胜之地,以示天下之形。
广收信、越出奇之将,以自辅其所不逮。
有果锐刚猛之气而不用,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。
此三事者,三国之君,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。
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,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,欲为椎鲁而不能钝,欲为果锐而不能达,二者交战于中,而未有所定。
是故所为而不成,所欲而不遂。
弃天下而入巴蜀,则非地也。
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,而当纷纭征伐之冲,则非将也。
不忍忿忿之心,犯其所短,而自将以攻人,则是其气不足尚也。
嗟夫!
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,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,百败而其志不折,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,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。
夫古之英雄,惟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