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
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
亚洲铜 亚洲铜
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
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
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
亚洲铜 亚洲铜
看见了吗? 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
鞋子
让我们————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
亚洲铜 亚洲铜
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
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
第一诗段, 海子把“亚洲铜”与故乡的“黄土地”联系起来, 并且强调这是“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”。“祖父死在这里,父亲死在这里,我也将死在这里”——祖祖辈辈埋身之处,唯有叶落归根的家乡故土。因此,“亚洲铜”第一层象征意义,当指诗人故乡的“黄土地”。就时态而言,这样的诗句包含了过去时、现在时和将来时。“祖父死在这里”是对历史的概括;“父亲死在这里”是对现实的揭示;“我也将死在这里”既是对未来的预言,又是对生命本质的一语勘破。三代人与土地的联系,不仅血肉相连,而且生死攸关。海子笔下的三代人,高度概括了祖祖辈辈中国人与脚下那方热土的本质关系。
第二诗段,海子描绘了人死后的墓地景象以及诗人对身后事的想象。该段难点较多,也最具争议。“鸟”“海水”“青草”象征什么?谁“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”?“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”作何解释?这些问题成了争论的焦点所在。有观点认为,“飞翔的鸟”是对土地的怀疑,但最终鸟会停栖在土地上,也许象征着中国知识分子对传统既爱又恨的纠结;而“海水”,淹没了一切,也许代表了从海上来到中国的西方文明,以自由和贸易著称的海洋文明,对土地文明的压倒性优势。也有观点认为,在诗人海子眼里,如果说“天空”的主人是爱怀疑和飞翔的“鸟”“,海洋”的主人是淹没一切的“海水”,那么“亚洲铜”的主人则是有着纤纤细腰的“青草”。海子视“青草”为“黄土地”的主人,以道家的自然观破解了世俗的“人类中心论”。海子”用拟人手法描写“青草:作为黄土地“主人”的小草,有着纤细的腰杆,所以诗人说它“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”;青草覆盖了黄土地,诗人就说它“守住”了野花的“手掌”和大地的“秘密”。
第三诗段写到“黄土地”上的河流,由岸边的“白鸽子”联想到诗人屈原的“白鞋子”,“亚洲铜”被赋予深邃的历史感和文化的厚重感。“黄土地”静止不动,它身上的河流则川流不息,一静一动写出了“亚洲铜”自身所蕴涵的内在张力。由河流岸边的“白鸽子”联想到诗人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“白鞋子”,充分说明了海子想象力的高超。在《圣经》文化中,鸽子往往是圣灵的象征;在海子笔下,“白鸽子”仿佛是屈原那千年不死的诗魂,永远萦绕在河流上空。河水在动,仿佛有脚,所以诗人海子才希望,让我们“和河流一起”穿上屈原的“白鞋子”,奔向远方。“黄土地”所掩埋的是已故的先人,“我们”活着的现代人无疑则要飞向远方。“白鸽子”“白鞋子”和“河流”,都是动态的,这些意象表明,诗人希望黄土地上的人民能够自由地飞扬梦想,走遍所有能去的地方。
第四诗段由“击鼓”联想到青铜鼓面上的“月形图案”,转而表现“亚洲铜”上空的“月亮”;与铜鼓文化似有关联的“亚洲铜”在此被赋予浓郁的东方色彩,而“月亮”则属于“亚洲铜”不可分割的美学存在。理解本诗段的关键在于理出“亚 洲 铜——铜鼓——舞蹈——月亮”这样一条思维链条。中国铜鼓具有悠久的历史,一直流传到现在。在中国南方及东南亚地区,铜鼓通常被当作顶礼膜拜的神物或灵器,形成独具特色的亚洲“铜鼓文化”。铜鼓大都为青铜铸造,鼓面有浮雕图案,中心为发光的太阳或月亮图案,边缘有蟾蜍等装饰动物。大概因为铜鼓有蟾蜍装饰的缘故,诗人海子索性把鼓面中心的图案理解为发光的“月亮”。作为打击乐器的一种,铜鼓和舞蹈联系密切,自有铜鼓时起,就有了用于祭祀或娱乐的“铜鼓舞”。“击鼓”一词令人联想起“晨钟暮鼓”。由于“暮鼓”在时间上代表“日暮”,所以“击鼓之后”意味着黑夜的降临,月亮的出现也就自然而然。“击鼓”足以振奋人心,而“跳舞的心脏”,当是人们应和着鼓点而跳荡的“心”。这颗“心”又被诗人外化为天上的月亮。“击鼓”和“舞蹈”这种带有原始风味的祭祀仪式,给“亚洲铜”上空的月亮蒙上一层神秘的东方图腾色彩。海子以群体的名义把“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”命名为“月亮”,不但赋予黑夜中的月亮以动态的美感,而且把天上的“心形月亮”和地上舞者的“心”联系在一起,激发起读者无尽的想象。
“亚洲铜”作为全诗核心意象,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审美意蕴。作为“黄土地”的代称,“亚洲铜”与天空、海洋构成宏阔的诗歌空间,表现了诗人深刻的思想和奇特的想象。在那唯一的一块“埋人”的黄土地上,“青草”是其主人,“月亮”是其不可分割的美学存在;穿上屈原的“白鞋子”,沿着中国河流走向广阔的世界,是诗人的青春之梦和文化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