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醒赋  
刘过[宋代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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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赋刘过
独醒赋
刘过[宋代]
拼音 译文 音对译 生成图片 字数:635
  有贵介公子,生王谢家,冰玉其身,委身糟丘,度越醉乡。一日,谓刘子曰:“曲蘖之盛,弃土相似,酿海为酒。他人视之,以为酒耳。吾门如市,吾心如水。独不见吾厅事之南,岂亦吾之胸次哉?矮屋数间,琴书罢陈。日出内其有余闲,散疲苶于一伸。摩挲手植之竹,枝叶蔚然其色青。此非管库之主人乎?其实超众人而独醒。”


  刘子曰:“公子不饮,何有于醉?醉犹不知,醒为何谓?若我者,盖尝从事于此矣。少而桑蓬,有志四方。东上会稽,南窥衡湘,西登岷峨之颠,北游烂漫乎荆襄。悠悠风尘,随举子以自鸣。上皇帝之书,客诸侯之门。发《鸿宝》之秘藏,瑰乎雄辞而伟文。得不逾于一言,放之如万马之骏奔。半生江湖,流落龃龉。追前修兮不逮,途益远而日暮。始寄于酒以自适,终能酕醄而涉其趣。操卮执瓢,拍浮酒船。痛饮而谈《离骚》,白眼仰卧而看天。虽然,此特其大凡尔。有时坠车,眼花落井。颠倒乎衣裳,弁峨侧而不整。每事尽废,违昏而莫省。人犹曰:‘是其酩酊者然也。’至于起舞捋须,不逊骂坐,芥视天下之士;以二豪为螟蛉与蜾赢,兆谤稔怒,或贾奇祸,矧又欲多酌我耶?今者不然,我非故吾。觉非其未远,扫习气于一除。厌饮杯酒,与瓶罂而日疏。清明宛在其躬,泰宇定而室虚。臂犹醯酸出鸡,莲生于泥;粪壤积而菌芝,疾驱于通道大都而去其蒺藜。当如是也,岂不甚奇矣哉!夫以易为乐者由于险,以常为乐者本于变。是故汩没于垦非者,始知真是;出人于善恶者,始认真善。今公子富贵出于襁褓,诗书起于门阀,颉颃六馆,世袭科甲,游戏官箴,严以自律。所谓不颣之珠、无瑕之璧,又何用判醒醉于二物?”


  公子闻而笑曰:“夫无伦者醉之语,有味者醒之说。先生舌虽澜翻而言有条理,胸次磊落而论不讹杂。子固以我为未知醒之境界,我亦以子为强为醉之分别。”


  于是取酒对酌,清夜深沉,拨活火兮再红,烛花灿兮荧荧。淡乎相对而忘言,不知其孰为醉而孰为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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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作背景、简介

  这篇赋的具体创作时间不详。作者创作此赋来表达作者对现实和人生的看法,可称是作者一生的总结,大概作于作者晚年时期。


译文

  有一位出身尊贵的公子,生于像王谢那样的豪门世族之家,自身如冰玉般高洁皎洁,却甘愿投身于酒糟堆成的山丘,沉浸在醉酒的境界里。一天,他对刘子说:“美酒多得像堆积的泥土,仿佛把大海都酿成了酒。别人看我,只当我是个嗜酒之人罢了。我家门前虽热闹得像集市,我的内心却平静如水。难道你没看见我厅堂南边的景象吗,那难道不也像我的心境吗?那里有几间低矮的房屋,琴和书随意摆放着。太阳出来后,我在屋里享受闲暇时光,伸个懒腰就能驱散一身的疲惫。我抚摸着自己亲手栽种的竹子,竹枝竹叶长得繁茂,颜色青翠。这不就像掌管仓库的人(看似平凡却有自己的坚守)吗?其实我是超越众人而保持清醒的。”


  刘子说:“公子您要是不饮酒,又何来醉酒之说?连醉酒都不了解,又谈什么清醒呢?像我这样的人,大概曾经就深陷醉酒的状态。年轻时心怀四方之志,像桑弧蓬矢所象征的那样励志闯荡。我向东登上会稽山,向南探访衡山与湘水,向西登上岷山和峨眉山的山顶,向北在荆襄一带自由漫游。在漫长的漂泊旅途里,我以读书人自居,四处奔走。曾向皇帝上书,也曾在诸侯门下做宾客。我发掘古籍中如《鸿宝》般的隐秘典籍,写出文辞瑰丽、气势雄浑的文章。这些才华即便不能靠一句话充分展现,一旦抒发出来,却像万匹骏马奔腾般奔放有力。然而半生漂泊江湖,人生坎坷不顺,处处碰壁。想要追随古代贤人的脚步,却始终难以企及,前路越发遥远,又已到日暮时分。起初我借酒来让自己舒适自在,到最后竟能在大醉中体会到饮酒的乐趣。我手持酒器与瓢勺,在酒船上浮沉畅饮。痛快饮酒时畅谈《离骚》,翻着白眼仰卧着看天空。即便如此,这些也只是醉酒时的寻常模样罢了。有时喝醉了从车上摔下来,眼前昏花得像掉进井里。衣服穿得颠倒错乱,帽子歪歪斜斜,整理不好。所有事情都搁置不管,从黄昏到夜晚都不清醒。别人还说:‘这是他喝得酩酊大醉的缘故啊。’甚至有时会起身拔剑起舞、抚摸胡须,对在座的人出言不逊、肆意谩骂,把天下的士人都看得如同草芥;把那些所谓的豪杰比作螟蛉和蜾赢(视若低贱之物),因此招来众人的诽谤和愤怒,有时还会引发意外的灾祸,更何况现在还想让我多喝酒呢?如今不一样了,我已不是过去的我。我察觉到自己的过错,庆幸还不算太晚,彻底铲除了以往嗜酒的习气。厌倦了饮酒,与酒坛酒罐的距离一天天变远。清醒的状态重新回到身上,内心安定得如同空旷的房屋般澄澈。这就好比醋放久了会生出小飞虫,莲花从污泥中生长出来;粪土堆积处会长出灵芝,在通畅的大路快马疾驰时清除路上的蒺藜(摆脱阻碍与污秽)。能达到这样的境界,难道不是很奇妙吗!要知道,把容易的事当作快乐的人是因为经历过艰难,把平淡当作快乐的人是因为经历过变故。所以,深陷是非纠葛中的人,才能明白真正的正确是什么;在善恶之间徘徊过的人,才能认清真正的善良是什么。如今公子您从襁褓中就拥有富贵,凭借家族门第接触诗书典籍,在国子监六馆那样的学府中才华出众,家族世代都有人考取科举功名,即便在为官的准则上轻松对待,却依然能严格约束自己。您就像没有瑕疵的明珠、毫无斑点的玉璧,又何必要在醉酒和清醒这两种状态间做区分呢?”


  公子听了笑着说:“语无伦次的是醉酒者的话,有内涵道理的是清醒者的言论。先生您言辞滔滔不绝,却条理清晰;心胸坦荡,议论也没有杂乱无章之处。您固然认为我不懂得清醒的境界,我却也认为您是在强行区分醉酒与清醒。”


  于是两人取来酒相对畅饮,清冷的夜晚渐渐深沉,拨弄柴火让火焰再次变红,烛火明亮,闪烁着微弱的光。两人淡然相对,无需言语,也分不清谁是醉酒的人,谁是清醒的人。


注释

贵介:尊贵之意。

王谢:高门世族的代称。

冰玉:比喻高贵皎洁。

糟丘:酒糟堆成的小丘。

醉乡:指醉中的境界。

曲蘖(niè):酒母,指酒,一说指好酒。

厅事:私宅的堂屋称厅事。

摩挲:抚养,抚摸。

会稽(kuài jī):山名,在今绍兴境内。

衡湘:即衡山和湘水,二者均在湖南境内。

岷峨:即岷山和峨眉山,二者均在四川竟内。

荆襄:均为地名。都在湖北境内。

举子:旧时对读书人的通称。

龃龉(jǔ yǔ):牙齿参差不齐。比喻抵触、不合。

前修:古代有品德的人。

酕醄(máo táo):大醉貌。

操卮(zhī)执瓢:手举动酒杯。卮,古代盛酒的器皿。瓢,用葫芦做的舀水器具。

弁(biàn):帽子。

酩酊(mǐng dǐng):大醉。

捋(lǚ)须:抚摸自己的胡须。

二豪:本指桑上小青虫与蜘蛛。螟蛉(míng líng):幼小的蛾虫。蜾(guǒ)赢:细腰蜂。

醯(xī)鸡:醋弄常酸竟生出小飞虫。醯,醋。鸡,蜹,一种小飞虫。

六馆:按唐代学制,国子监下设六馆:国予学、太学、四门、律学、书学、算学。


简析

  此赋先写贵介公子的自以为清醒,在叙述作者的生平和志向,然后写贵介公子对作者醉酒独醒的不完全赞同,最后写二人淡然相对,不知谁醉谁醒。全赋议论纵横而不板滞,描写生动而富于形象,句式以短句为主,长句与短句、骈句与散句结合自然,达到了说理抒情的极致,体现出宋文议论化的倾向。


赏析

  这篇赋先写贵介公子的自以为清醒,在叙述作者的生平和志向,然后写贵介公子对作者醉酒独醒的不完全赞同,最后写二人淡然相对,不知谁醉谁醒。全赋议论纵横而不板滞,描写生动而富于形象,句式以短句为主,长句与短句、骈句与散句结合自然。


  作者在赋中写道,贵介公子以冰玉之身委于糟丘,度越醉乡。没有丝毫现实生活的砥砺,却自诩“吾门如市,吾心如水”,过着悠然自得、从容闲适的生活,自以为清醒得很、清高得很。而作者作为一位爱国者、一位狂士,一生奔波,却累遭困踬,饱尝辛酸而不得不醉。他“少而桑蓬,有志四方。东上会稽,南窥衡湘,西登岷峨之巅,北游烂漫乎荆襄。悠悠风尘,随举子以自呜。上皇帝之书,客诸侯之门……半生江湖,流落龃龉。”在这种日暮穷途的状况下, 才 “始寄于酒以自适”,不得不醉。至于“痛饮而谈《离骚》,白眼仰卧而看天”,“起舞捋须,不逊骂坐,芥视天下之士”等等行为,乃是在黑暗现实中知音难觅、理想难达的愤懑的抒发。其后的“汩没于是非者始真是;出入于善恶者始真善”数语,尤为作者深刻的经验之谈。最后贵介公子对作者的醉酒独醒,虽不能完全赞同,却不得不承认“先生舌虽澜翻而言有条理,胸次磊落而论不讹杂”。于是二人又取酒对酌,开怀畅饮,及至相对言志,不知其孰为醉,孰为醒。


  全赋议论纵横而不板滞,描写生动而富于形象,把叙事和议论,抒情和言志自然融为一体,表现了作者怀才不遇,报国无门,求任杳然,隐游难忍的矛盾心情,指明那些自诩清醒的贵胄子弟实则处于昏醉糊涂之中。句式以短句为主,长句与短句、骈句与散句结合自然,达到了说理抒情的极致。写法上明显地受苏轼《前赤壁赋》的影响,体现了宋文议论化的倾向。


编辑于:2025-10-11 00:17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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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:00 · 00:00   ·  录制于:2025年7月22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