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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铁生《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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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00:00:01,366 --> 00:00:09,600 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,史铁生 2 00:00:09,600 --> 00:00:29,000 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: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,坐在幽暗处,凡人看不到的地方,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。 3 00:00:29,000 --> 00:00:37,300 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,对我说:嘿,走吧。 4 00:00:37,300 --> 00:00:43,166 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。 5 00:00:43,166 --> 00:00:55,633 但不管是什么时候,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,但不会犹豫,不会拖延。 6 00:00:55,633 --> 00:01:21,566 “轻轻地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地来”——我说过,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,但在我看,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,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。 7 00:01:21,566 --> 00:01:27,466 死,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。 8 00:01:27,466 --> 00:01:42,966 陈村有一回对我说: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,先是这儿,再是那儿,一步一步终于完成。 9 00:01:42,966 --> 00:01:54,466 他说得很平静,我漫不经心地附和,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。 10 00:01:54,466 --> 00:02:09,633 这就是说,我正在轻轻地走,灵魂正在离开这个残损不堪的躯壳,一步步告别着这个世界。 11 00:02:09,633 --> 00:02:20,166 这样的时候,不知别人会怎样想,我则尤其想起轻轻地来的神秘。 12 00:02:20,166 --> 00:02:54,100 比如想起清晨、晌午和傍晚变幻的阳光,想起一方蓝天,一个安静的小院,一团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风,风中仿佛从来就有母亲和奶奶轻声的呼唤……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,由衷地惊讶:往日呢? 13 00:02:54,100 --> 00:03:00,166 往日的一切都到哪儿去了? 14 00:03:00,166 --> 00:03:10,200 生命的开端最是玄妙,完全的无中生有。 15 00:03:10,200 --> 00:03:28,766 好没影儿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,一种情况引出另一种情况,顺理成章天衣无缝,一来二去便连接出一个现实世界。 16 00:03:28,766 --> 00:03:50,466 真的很像电影,虚无的银幕上,比如说忽然就有了一个蹲在草丛里玩耍的孩子,太阳照耀他,照耀着远山、近树和草丛中的一条小路。 17 00:03:50,466 --> 00:04:19,166 然后孩子玩腻了,沿小路蹒跚地往回走,于是又引出小路尽头的一座房子,门前正在张望他的母亲,埋头于烟斗或报纸的父亲,引出一个家,随后引出一个世界。 18 00:04:19,166 --> 00:04:35,700 孩子只是跟随这一系列情况走,有些一闪即逝,有些便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,以及不可更改的历史的原因。 19 00:04:35,700 --> 00:04:54,866 这样,终于有一天孩子会想起开端的玄妙:无缘无故,正如先哲所言——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。 20 00:04:54,866 --> 00:05:18,466 其实,说“好没影儿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”和“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”,这两句话都有毛病,在“进入情况”之前并没有你,在“被抛到这世界上来”之前也无所谓人。 21 00:05:18,466 --> 00:05:31,000 ——不过这应该是哲学家的题目。 22 00:05:31,000 --> 00:05:38,300 对我而言,开端,是北京的一个普通四合院。 23 00:05:38,300 --> 00:05:46,100 我站在炕上,扶着窗台,透过玻璃看它。 24 00:05:46,100 --> 00:05:52,466 屋里有些昏暗,窗外阳光明媚。 25 00:05:52,466 --> 00:06:16,966 近处是一排绿油油的榆树矮墙,越过榆树矮墙远处有两棵大枣树,枣树枯黑的枝条镶嵌进蓝天,枣树下是四周静静的窗廊。 26 00:06:16,966 --> 00:06:26,266 ——与世界最初的相见就是这样,简单,但印象深刻。 27 00:06:26,266 --> 00:06:44,300 复杂的世界尚在远方,或者,它就蹲在那安恬的时间四周窃笑,看一个幼稚的生命慢慢睁开眼睛,萌生着欲望。 28 00:06:44,300 --> 00:06:51,466 奶奶和母亲都说过:你就出生在那儿。 29 00:06:51,466 --> 00:06:58,033 其实是出生在离那儿不远的一家医院。 30 00:06:58,033 --> 00:07:01,400 生我的时候天降大雪。 31 00:07:01,400 --> 00:07:24,566 一天一宿罕见的大雪,路都埋了,奶奶抱着为我准备的铺盖蹚着雪走到医院,走到产房的窗檐下,在那儿站了半宿,天快亮时才听见我轻轻地来了。 32 00:07:24,566 --> 00:07:29,566 母亲稍后才看见我来了。 33 00:07:29,566 --> 00:07:41,566 奶奶说,母亲为生了那么个丑东西伤心了好久,那时候母亲年轻又漂亮。 34 00:07:41,566 --> 00:07:59,166 这件事母亲后来闭口不谈,只说我来的时候“一层黑皮包着骨头”,她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流露着欣慰,看我渐渐长得像回事了。 35 00:07:59,166 --> 00:08:04,366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? 36 00:08:04,366 --> 00:08:14,700 我蹒跚地走出屋门,走进院子,一个真实的世界才开始提供凭证。 37 00:08:14,700 --> 00:08:27,700 太阳晒热的花草的气味,太阳晒热的砖石的气味,阳光在风中舞蹈、流动。 38 00:08:27,700 --> 00:08:44,466 青砖铺成的十字甬道连接起四面的房屋,把院子隔成四块均等的土地,两块上面各有一棵枣树,另两块种满了西番莲。 39 00:08:44,466 --> 00:08:56,300 西番莲顾自开着硕大的花朵,蜜蜂在层叠的花瓣中间钻进钻出,嗡嗡地开采。 40 00:08:56,300 --> 00:09:06,300 蝴蝶悠闲飘逸,飞来飞去,悄无声息仿佛幻影。 41 00:09:06,300 --> 00:09:14,566 枣树下落满移动的树影,落满细碎的枣花。 42 00:09:14,566 --> 00:09:28,300 青黄的枣花像一层粉,覆盖着地上的青苔,很滑,踩上去要小心。 43 00:09:28,300 --> 00:09:41,300 天上,或者是云彩里,有些声音,有些缥缈不知所在的声音——风声? 44 00:09:41,300 --> 00:09:47,100 铃声?还是歌声? 45 00:09:47,100 --> 00:10:06,000 说不清,很久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,但我一走到那块蓝天下面就听见了他,甚至在襁褓中就已经听见他了。 46 00:10:06,000 --> 00:10:29,966 那声音清朗,欢欣,悠悠扬扬,不紧不慢,仿佛是生命固有的召唤,执意要你去注意他,去寻找他、看望他,甚或去投奔他。 47 00:10:29,966 --> 00:10:53,900 我迈过高高的门槛,艰难地走出院门,眼前是一条安静的小街,细长、规整,两三个陌生的身影走过,走向东边的朝阳,走进西边的落日。 48 00:10:53,900 --> 00:11:12,400 东边和西边都不知通向哪里,都不知连接着什么,唯那美妙的声音不惊不懈,如风如流…… 49 00:11:12,400 --> 00:11:21,500 我永远都能看见那条小街,看见一个孩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眺望。 50 00:11:21,500 --> 00:12:34,400 朝阳或是落日弄花了他的眼睛,浮起一群黑色的斑点,他闭上眼睛,有点儿怕,不知所措,很久,再睁开眼睛,啊好了,世界又是一片光明……有两个黑衣的僧人在沿街的房檐下悄然走过……几只蜻蜓平稳地盘桓,翅膀上闪动着光芒……鸽哨声时隐时现,平缓,悠长,渐渐近了,扑棱棱飞过头顶,又渐渐远了,在天边像一团飞舞的纸屑……这是件奇怪的事,我既看见我的眺望,又看见我在眺望。 51 00:12:34,400 --> 00:12:40,900 那些情景如今都到哪儿去了? 52 00:12:40,900 --> 00:12:57,066 那时刻,那孩子,那样的心情,惊奇和痴迷的目光,一切往日情景,都到哪儿去了? 53 00:12:57,066 --> 00:13:07,033 它们飘进了宇宙,是呀,飘去五十年了。 54 00:13:07,033 --> 00:13:17,966 但这是不是说,它们只不过飘离了此时此地,其实它们依然存在? 55 00:13:17,966 --> 00:13:21,100 梦是什么? 56 00:13:21,100 --> 00:13:25,966 回忆,是怎么一回事? 57 00:13:25,966 --> 00:14:00,366 倘若在五十光年之外有一架倍数足够大的望远镜,有一个观察点,料必那些情景便依然如故,那条小街,小街上空的鸽群,两个无名的僧人,蜻蜓翅膀上的闪光和那个痴迷的孩子,还有天空中美妙的声音,便一如既往。 58 00:14:00,366 --> 00:14:15,400 如果那望远镜以光的速度继续跟随,那个孩子便永远都站在那条小街上,痴迷地眺望。 59 00:14:15,400 --> 00:14:35,233 要是那望远镜停下来,停在五十光年之外的某个地方,我的一生就会依次重现,五十年的历史便将从头上演。 60 00:14:35,233 --> 00:14:37,866 真是神奇。 61 00:14:37,866 --> 00:14:48,766 很可能,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,取决于观察的远与近。 62 00:14:48,766 --> 00:15:01,033 比如,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,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年时光。 63 00:15:01,033 --> 00:15:18,500 时间限制了我们,习惯限制了我们,谣言般的舆论让我们陷于实际,让我们在白昼的魔法中闭目塞听不敢妄为。 64 00:15:18,500 --> 00:15:32,166 白昼是一种魔法、一种符咒,让僵死的规则畅行无阻,让实际消磨掉神奇。 65 00:15:32,166 --> 00:15:49,566 所有的人都在白昼的魔法之下扮演着紧张、呆板的角色,一切言谈举止,一切思绪与梦想,都仿佛被预设的程序所圈定。 66 00:15:49,566 --> 00:16:00,433 因而我盼望夜晚,盼望黑夜,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。 67 00:16:00,433 --> 00:16:09,666 甚至盼望站到死中,去看生。 68 00:16:09,666 --> 00:16:51,433 我的躯体早已被固定在床上,固定在轮椅中,但我的心魂常在黑夜出行,脱离开残废的躯壳,脱离白昼的魔法,脱离实际,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,听所有的梦者诉说,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。 69 00:16:51,433 --> 00:17:10,833 风,四处游走,串联起夜的消息,从沉睡的窗口到沉睡的窗口,去探望被白昼忽略了的心情。 70 00:17:10,833 --> 00:17:22,500 另一种世界,蓬蓬勃勃,夜的声音无比辽阔。 71 00:17:22,500 --> 00:17:27,366 是呀,那才是写作啊。 72 00:17:27,366 --> 00:17:50,766 至于文学,我说过我跟它好像不大沾边儿,我一心向往的只是这自由的夜行,去到一切心魂的由衷的所在。
注音:
正文:
现在我常有这样的感觉: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,坐在幽暗处,凡人看不到的地方,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。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站起来,对我说:嘿,走吧。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。但不管是什么时候,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,但不会犹豫,不会拖延。<br /> <br /> “轻轻地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地来”——我说过,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,但在我看,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,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。<br /> <br /> 死,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。陈村有一回对我说: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,先是这儿,再是那儿,一步一步终于完成。他说得很平静,我漫不经心地附和,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。<br /> <br /> 这就是说,我正在轻轻地走,灵魂正在离开这个残损不堪的躯壳,一步步告别着这个世界。这样的时候,不知别人会怎样想,我则尤其想起轻轻地来的神秘。比如想起清晨、晌午和傍晚变幻的阳光,想起一方蓝天,一个安静的小院,一团扑面而来的柔和的风,风中仿佛从来就有母亲和奶奶轻声的呼唤……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像我一样,由衷地惊讶:往日呢?往日的一切都到哪儿去了?<br /> <br /> 生命的开端最是玄妙,完全的无中生有。好没影儿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,一种情况引出另一种情况,顺理成章天衣无缝,一来二去便连接出一个现实世界。真的很像电影,虚无的银幕上,比如说忽然就有了一个蹲在草丛里玩耍的孩子,太阳照耀他,照耀着远山、近树和草丛中的一条小路。然后孩子玩腻了,沿小路蹒跚地往回走,于是又引出小路尽头的一座房子,门前正在张望他的母亲,埋头于烟斗或报纸的父亲,引出一个家,随后引出一个世界。孩子只是跟随这一系列情况走,有些一闪即逝,有些便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,以及不可更改的历史的原因。这样,终于有一天孩子会想起开端的玄妙:无缘无故,正如先哲所言——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。<br /> <br /> 其实,说“好没影儿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”和“人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”,这两句话都有毛病,在“进入情况”之前并没有你,在“被抛到这世界上来”之前也无所谓人。——不过这应该是哲学家的题目。<br /> <br /> 对我而言,开端,是北京的一个普通四合院。我站在炕上,扶着窗台,透过玻璃看它。屋里有些昏暗,窗外阳光明媚。近处是一排绿油油的榆树矮墙,越过榆树矮墙远处有两棵大枣树,枣树枯黑的枝条镶嵌进蓝天,枣树下是四周静静的窗廊。——与世界最初的相见就是这样,简单,但印象深刻。复杂的世界尚在远方,或者,它就蹲在那安恬的时间四周窃笑,看一个幼稚的生命慢慢睁开眼睛,萌生着欲望。<br /> <br /> 奶奶和母亲都说过:你就出生在那儿。<br /> <br /> 其实是出生在离那儿不远的一家医院。生我的时候天降大雪。一天一宿罕见的大雪,路都埋了,奶奶抱着为我准备的铺盖蹚着雪走到医院,走到产房的窗檐下,在那儿站了半宿,天快亮时才听见我轻轻地来了。母亲稍后才看见我来了。奶奶说,母亲为生了那么个丑东西伤心了好久,那时候母亲年轻又漂亮。这件事母亲后来闭口不谈,只说我来的时候“一层黑皮包着骨头”,她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流露着欣慰,看我渐渐长得像回事了。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吗?<br /> <br /> 我蹒跚地走出屋门,走进院子,一个真实的世界才开始提供凭证。太阳晒热的花草的气味,太阳晒热的砖石的气味,阳光在风中舞蹈、流动。青砖铺成的十字甬道连接起四面的房屋,把院子隔成四块均等的土地,两块上面各有一棵枣树,另两块种满了西番莲。西番莲顾自开着硕大的花朵,蜜蜂在层叠的花瓣中间钻进钻出,嗡嗡地开采。蝴蝶悠闲飘逸,飞来飞去,悄无声息仿佛幻影。枣树下落满移动的树影,落满细碎的枣花。青黄的枣花像一层粉,覆盖着地上的青苔,很滑,踩上去要小心。天上,或者是云彩里,有些声音,有些缥缈不知所在的声音——风声?铃声?还是歌声?说不清,很久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,但我一走到那块蓝天下面就听见了他,甚至在襁褓中就已经听见他了。那声音清朗,欢欣,悠悠扬扬,不紧不慢,仿佛是生命固有的召唤,执意要你去注意他,去寻找他、看望他,甚或去投奔他。<br /> <br /> 我迈过高高的门槛,艰难地走出院门,眼前是一条安静的小街,细长、规整,两三个陌生的身影走过,走向东边的朝阳,走进西边的落日。东边和西边都不知通向哪里,都不知连接着什么,唯那美妙的声音不惊不懈,如风如流……<br /> <br /> 我永远都能看见那条小街,看见一个孩子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眺望。朝阳或是落日弄花了他的眼睛,浮起一群黑色的斑点,他闭上眼睛,有点儿怕,不知所措,很久,再睁开眼睛,啊好了,世界又是一片光明……有两个黑衣的僧人在沿街的房檐下悄然走过……几只蜻蜓平稳地盘桓,翅膀上闪动着光芒……鸽哨声时隐时现,平缓,悠长,渐渐近了,扑棱棱飞过头顶,又渐渐远了,在天边像一团飞舞的纸屑……这是件奇怪的事,我既看见我的眺望,又看见我在眺望。<br /> <br /> 那些情景如今都到哪儿去了?那时刻,那孩子,那样的心情,惊奇和痴迷的目光,一切往日情景,都到哪儿去了?它们飘进了宇宙,是呀,飘去五十年了。但这是不是说,它们只不过飘离了此时此地,其实它们依然存在?<br /> <br /> 梦是什么?回忆,是怎么一回事?<br /> <br /> 倘若在五十光年之外有一架倍数足够大的望远镜,有一个观察点,料必那些情景便依然如故,那条小街,小街上空的鸽群,两个无名的僧人,蜻蜓翅膀上的闪光和那个痴迷的孩子,还有天空中美妙的声音,便一如既往。如果那望远镜以光的速度继续跟随,那个孩子便永远都站在那条小街上,痴迷地眺望。要是那望远镜停下来,停在五十光年之外的某个地方,我的一生就会依次重现,五十年的历史便将从头上演。<br /> <br /> 真是神奇。很可能,生和死都不过取决于观察,取决于观察的远与近。比如,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,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年时光。<br /> <br /> 时间限制了我们,习惯限制了我们,谣言般的舆论让我们陷于实际,让我们在白昼的魔法中闭目塞听不敢妄为。白昼是一种魔法、一种符咒,让僵死的规则畅行无阻,让实际消磨掉神奇。所有的人都在白昼的魔法之下扮演着紧张、呆板的角色,一切言谈举止,一切思绪与梦想,都仿佛被预设的程序所圈定。<br /> <br /> 因而我盼望夜晚,盼望黑夜,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。<br /> <br /> 甚至盼望站到死中,去看生。<br /> <br /> 我的躯体早已被固定在床上,固定在轮椅中,但我的心魂常在黑夜出行,脱离开残废的躯壳,脱离白昼的魔法,脱离实际,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,听所有的梦者诉说,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。风,四处游走,串联起夜的消息,从沉睡的窗口到沉睡的窗口,去探望被白昼忽略了的心情。另一种世界,蓬蓬勃勃,夜的声音无比辽阔。是呀,那才是写作啊。至于文学,我说过我跟它好像不大沾边儿,我一心向往的只是这自由的夜行,去到一切心魂的由衷的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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