赏析
《感遇诗三十八首》是陈子昂基于生平经历有感而作,内容涵盖极为广泛,大多紧密结合时政,具有强烈的针对性与现实意义。该组诗继承了阮籍《咏怀诗》的传统,处处抒发针砭君王、关怀百姓、忧虑祸乱的思想情感,既反映出作者的政治理想与对自然社会规律的认知,也抨击了武周王朝的腐朽统治,同情劳动人民的苦难,同时抒发了自身身处乱世、忧惧谗言的不安,以及壮志难酬、理想破灭的悲愤。
这组诗均为古体,主题与哲理并非完全一致,儒家与道家的思想相互交织,人生感慨与政治批判是其两大核心内容。从思想层面看,三十八首《感遇诗》大致可分为两类:一类抨击时政、揭露社会现实;一类向往归隐、探讨玄理。两类主题都寄托着陈子昂对现实问题的深刻思考,流露出他内心的孤愤与苦闷。诗中诗人思绪纵横天地,时而 “登山望宇宙” 见 “白日已西暝”(其二十二),由此联想到时局动荡、自身独木难支;时而 “闲卧观物化,悠悠念无生”(其十三),思索人事社会的变迁;时而以政治家的热忱 “幽居观大运,悠悠念群生”(其十七),执着关注现实与民生;时而又以哲学家的冷峻感慨 “大运自盈缩,春秋递来过”(其三十八),认为 “太极生天地,三元更废兴”(其一),“终古代兴没,豪圣莫能争”(其十七);时而以仙人的超脱赞叹 “古之得仙道,信与元化并”(其六),甚至向往释家极乐世界,欲 “探元观群化,遗世从云螭”(其三十六)。诗人以雄视百代的姿态、探索宇宙人生至道的深邃眼光,如屈原般 “上下求索”,追寻一种 “先天地生” 的 “道”。这种 “道” 是 “天下莫能与之争美” 的根本,是 “玄感非象识”(其六)的抽象存在,也是 “舒可弥宇宙,卷之不盈分”(其十)的无穷变化。相较于哲学价值,美学上更重要的是诗人 “考察天人、旁罗变动,讨论儒墨,探览真玄” 的主体精神(见《夏日晖上人房别李参军崇嗣》序),以及以 “道” 反衬现实黑暗的批判意识。当他发现 “道” 与现实的矛盾时,便产生了 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(《登幽州台歌》)的旷世孤独感,与 “盲飙忽号怒,万物相纷劘”(其三十八)的时不我待之忧患,进而喷发愤怒,感慨 “圣人过已久,公道缅良难”(其十六),并决心如巢居子般赴昆仑山 “采英”(其六),或似范蠡 “扁舟去五湖”(其十五),直言 “去去行采芝,勿为尘所欺”(其二十)。这种对现实的诅咒、历史的反思、人生的探索与时空的忧惧,恰似浮士德对 “无限” 的追寻,既含儒家 “兼济天下” 的进取精神,又有道家 “有无相生” 的玄理,“宇宙意识” 承自正始,“社会意识” 源于建安,几者融合塑造了陈子昂的独立人格与审美情趣。
在艺术上,该组诗未形成整体统一的风格。第一首似为序诗,组诗中可见相互关联的篇章,但整体结构并不统一。其中讥刺时弊、同情民生的作品,语言简练而意味深远,批判锋芒显露无遗。如 “但见沙场死,谁怜塞上孤”(其三);“肉食谋何失,藜藿缅纵横”(其二十九);“塞垣无名将,亭堠空崔嵬。咄嗟吾何叹,边人涂草莱”(其三十七)等,批判矛头直指统治者,并将其失策与百姓苦难相联系,深沉的哀感与沉郁雄浑的风格,可与曹操《薤露行》《蒿里行》媲美。作者继承并发展了历史上追求风神气韵的审美传统,不拘泥于生活琐事的描摹,而是着力表现人生、国家乃至宇宙触发的主观意涵,力求超越表象揭示事物本质。
作为陈子昂的代表作,《感遇诗三十八首》以批评政治、抒发怀才不遇为主,内容充实、形式质朴,是其作为唐诗革新先驱,自觉摒弃华丽辞藻、实践现实主义革新主张的成功范例。但由于他过分强调 “风雅” 与 “汉魏风骨”,作品在创新上有所欠缺。正如叶燮在《原诗》卷一《内篇》上所言:“子昂古诗,尚蹈袭汉魏蹊径,竟有全似阮籍《咏怀》之作者,失自家体段。” 这一评价指出了其艺术形式上的不足。